“妈!”

李菊香扑了过去,抱住刘金霞,将她从床上拉了下来。

她要是再晚来一步,刘金霞的手就要掐到床上老人脖子上了,到时候本就是弥留之际的老人究竟是怎么走的,还真难说。

刘金霞一边被往后拽一边使劲蹬着腿,嘴里恶狠狠地骂道:

“老畜生,你不是人,老畜生,你不是个东西。”

你要死了,你为了求痛快把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抖出来了,那她刘金霞怎么办。

她都这一把年纪了,有女儿有孙女,这辈子眼瞅着距离到头也不远了,哪里还可能真去在意自己的身世?

是不是爹妈亲生的,是不是被拐子抱来的,对她现在而言,又有何意义?

再说了,她妈临终前都没把这件事给说出来,就是想瞒着自己,就你长嘴,就你个老畜生嘴痒是吧?

此时此刻,刘金霞心里,没有丁点对自己身世的好奇,只有满满的愤怒和恶心。

喧闹、争吵、鸡飞狗跳。

李菊香好不容易,才将自己母亲送到三轮车上,自己将车骑了下去。

过了小路,上了村道,行了一段距离,李菊香回头,看见远处坝子上的人没乱也没跑,更没听到放炮声,这才舒了口气。

刘金霞安静了下来,裹着布的小板凳不坐,整个人双臂扒在三轮车上,垂落的半白头发与手肘跟着车轮的颠簸一起晃动。

就这样麻木地不知坐了多久,刘金霞开始了干呕。

李菊香马上把三轮车停在马路边,将自己母亲搀扶下来。

刘金霞一把推开女儿,蹲了下去,开始呕吐。

肚子里的东西很快就吐完了,眼泪做了接力。

顾不得擦去嘴角的脏丝,刘金霞身子向边侧一倒,老太太双手抱着自己,无声嚎哭。

李菊香在旁边蹲下,一只手搂住母亲的头,另一只手在母亲背上轻抚。

一句苦尽甘来,只是自己用来面对过去痛苦回忆的开解,其实,该吃的苦,那是一分都没落下。

临了到头,以为这辈子也算有了个交代,不管是面对自己那个早死鬼丈夫,还是对下一代甚至是下下一代。

可谁知,又是一巴掌拍在了脸上,不疼,却把人心口堵得慌。

一辆黄色皮卡在旁边停了下来,谭文彬探出头:

“菊香阿姨?”

“彬彬?”

谭文彬下了车,简单交谈几句问了情况,得知不需要送卫生院后,他先将三轮车抬上了皮卡,然后让李菊香和刘金霞坐进来。

“菊香阿姨,这里有纸。”

“谢谢。”

李菊香抽出纸,给自己母亲擦拭眼泪和嘴角。

“彬彬,你这是从石港回来的?”

“嗯,去我对象家。”

“那你对象在家不?”

“她还在金陵上学。”

“那你倒是去得挺勤。”

“也不算勤吧,我在家时间也不多,能去就多去去。”

逢年过节时他经常在外头,动辄很久不得回来,那闲来无事时,自然得多去串串门。

别人家女婿,在未结婚前,每次去丈母娘家,为了多求点印象分,那恨不得主动给自己脖子上套个圈儿当骡使。

谭文彬不用,提着礼物往屋里一放,然后直接去周云云以前房间里躺下,等着开饭。

“真好,俩人都是大学生,都是有大出息的,你们两边父母也都省心。”

“呵呵。”

“当人父母的,都指望着孩子长大,能安顿下来,成了个家,那半辈子的牵挂,就算有着落了。”

“以后生活越来越好过的,翠翠还小,到她们那一代,就有她们的活法了。”

“但愿吧。”

谭文彬伸手去拿了一罐饮料,递了过去:“喝点,解解渴,我车上没放水。”

“谢谢,坐你的车,还喝你的饮料,怪不好意思的。”

“瞎,又不是什么外人。”

李菊香确实口渴了,先打开饮料,凑到母亲嘴边,刘金霞不喝,李菊香就自己喝了。

从马路上进了思源村村道后,谭文彬先将车开到刘金霞家。

李菊香看向二楼,那里没亮灯。

“翠翠不在家!”

一个人在家的夜里,翠翠都会将灯打开。

谭文彬:“那应该是在李大爷家吃饭吧,走,一起去吧,家里省得再开火了。”

李菊香正准备拒绝,却见谭文彬指了指依旧木讷无神的刘金霞: “老太太还需老太太治的。”

就这样,李菊香重新坐回了车里。

谭文彬将车调头,往回开。

翠翠不在家,那只能在李大爷家,因为村里其他家不会欢迎她,她也不会去。

车开到李大爷家前头停下,坝子上的众人在用晚饭。

李三江身体恢复后,终于得以与老田头再次喝上了酒,这一喝,就没收住兴头,俩老头都已上了脸。

林书友和润生那边,原本的三足鼎立并未因谭文彬的不在而缺失,因为赵毅加入了。

这饭,还是得抢着吃香。

但吃着吃着,赵毅也发现不对劲了,有些好奇地看向润生: “你胃口……嘶!”

这话还没问完,赵毅的脚面就被林书友狠狠踩住。

林书友:“三只眼,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啊!”

大家都以为,是因为阴萌不在,所以润生胃口不好了。

这个时候,就没必要往人伤口上撒盐。

赵毅却清楚,润生不可能那么“幼稚”,按理说,阴萌不在,他更应该多吃饭多长力气好以后去接人。

瞥了一眼林书友,赵毅用胳膊轻轻撞了撞润生,道:

“有好吃的夜宵店,记得介绍一下。”

润生点了点头。

翠翠和刘姨、秦叔以及柳玉梅一起,坐在一张小圆桌上吃饭。

刘姨亲自给她剥了一小碗虾,往上淋了点香醋。

翠翠想把这碗拿去和阿璃姐姐分享,扭头一看,发现阿璃姐姐正在给小远哥哥剥虾,小远哥哥正在给鱼挑刺。

刘姨:“你别看他们,你吃你的。”

翠翠:“哦,好,刘姨,你做的菜可真好吃。”

刘姨: “比你妈妈做得好吃?”

翠翠凑到刘姨耳边,小声道:“确实比我妈妈做得好吃。”

刘姨:“呵呵,好了,小声点,你妈妈她们来了。”

谭文彬和李菊香一起搀扶着刘金霞走上坝子。

柳玉梅手里端着一杯米酒,一边喝着一边过去。

李菊香当即察觉到,自己母亲的双脚开始撑地了,脸上的呆滞神情也渐渐有了生气。

自打母亲来这里打牌后,晚上在家,就总是柳家姐姐长柳家姐姐短的,活脱脱当初翠翠刚认识小远时,天天在家念叨着“小远哥哥”如何如何的翻版。

瞧这架势,自己母亲不仅是和柳家婶婶玩得好,而且是怕她。

谭文彬松开手,刘金霞又推开李菊香的手,自个儿站住了。

对此,谭文彬没丝毫意外,他能看出来,刘金霞本就没有“犯病”,是一个人在情绪受到巨大冲击时主动把自个儿给关了起来。

“妈妈!”

翠翠下桌跑了过去。

“妈妈,奶奶怎么了?”

李菊香: “你奶奶……”

刘金霞摸了摸翠翠的头:“奶奶能怎么了?”

刘姨起身离桌:“我去拿筷子,一块儿吃吧。”

刘金霞:“这怎么好意思,我们把翠翠接……”

柳玉梅将酒杯稍重地放在圆桌上。

刘金霞:“吃,好,吃饭,饿了,饿了。”

刘姨笑了笑,去厨房拿碗筷。

刘金霞坐了过来。

柳玉梅扫了她一眼,问道:“出什么事了,弄得这副狼狈相。”

刘金霞:“没什么事儿,就是一下子堵得慌。”

柳玉梅:“丫头在这儿,孙女也在这儿,她们俩都没事,你在这里堵个什么劲?”

刘金霞赶忙点头:“是是是。”

刘姨将碗筷拿来,且示意李菊香入座。

刘金霞伸手刚刚拿起筷子,柳玉梅开口道:

“头发拾掇一下,身上的灰土再拍拍,上桌吃饭,得有份体面。”

“行,我这就去。”

刘金霞放下筷子,下了桌,李菊香跟着一起过去,在井边,一边给自己母亲打水洗脸一边帮她拍去衣服上的尘土。

等再回来时,刘金霞完全恢复了以往的爽利劲。

柳玉梅满意地点了点头,亲自给她也倒了杯米酒:“来,吃饭。”

刘金霞: “哎,吃饭!”

另一边,李三江打了个酒嗝儿,对老田头道:

“哈,这刘瞎子平日里一副厉害样,居然也有怕的人。”

老田头没敢接这话,那位,谁能不怕?

先前刘金霞刚被搀扶着上台阶时,老田头只是看了一眼,就晓得是犯癔症了。

结果那位几句话,就把那癔症连消带打地去除了。

不得不说,有时候这就是运势命道,若非自己亲见,他也不敢相信两家龙王门庭的主母,居然会和几个村里老太太坐一起打牌,而且还真处出了些感情。

李三江举着酒杯正要和老田头碰杯呢,谁知老田头注意力全在后面。

“喂,老弟?”

“啊,干!”

老田头和李三江碰杯后一饮而尽。

李三江把身子凑过去,小声道:“老弟,你不会是看上那刘瞎子了吧?”

老田头忙摆手道:“哪可能,哪可能,我一个人习惯了,而且都这一把年纪了,怎么还会有这种心思??”

李三江:“没看上就没看上呗,你扯这么多理由干嘛?”

老田头:“我……”

李三江:“来,老弟,本来我跟刘瞎子也算是老乡亲了,不该说这种话,但老弟你也是我朋友,哥哥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。”

老田头:“李大哥,你说。”

李三江:“想找老伴儿可以,咱换个对象,有些事儿,是村里人风言风语瞎传放屁的,但还有些……咳,不好说。”

刘金霞一家子,并不晦气,这一点,李三江清楚,你和她们相处做朋友乃至合伙做买卖,都没问题。

可要是结了亲,那事儿可就大了。

李三江年纪比刘金霞大不少,刘金霞男人死时,她还没入行,所以是李三江给她男人坐的斋。

那场斋做完后,李三江回去连续做了三晚上的噩梦。

后来刘金霞给自己女儿找的那个上门女婿,插秧时一头栽进水田里死了。

李三江也去帮忙了,那会儿刘金霞已经入行,他就陪着刘金霞一起坐斋,山炮也在。

结果,他李三江又做了三晚上的噩梦。

山炮更绝,回西亭的路上直接被车给撞了,那车还肇事逃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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