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脊般的山脉盘旋,苍松伫立。

整座皇陵泛着森冷威仪,偶尔有黑鸦掠起。

其中埋葬着神朝至今的历代人皇,每一位都曾比肩帝君! "……" 太子爷怔怔凝望着这座大陵,略显衰老的脸庞上突然焕发出了些许光彩,他侧眸朝旁边的清瘦中年看去:“林大人,本宫还有机会如先辈一样吗?” “当然。

”林书涯略微垂首。

“仙庭真的已经宽恕了神朝?”太子爷有些迟疑,他确实收到了风声,四洲局面在莫名的变好,但却不知道是因何而起,朝廷分明什么都没做成啊。

“仙庭有宽恕人间之心,至于往后的事情,就要看殿下的表现了。

” 林书涯抬起头来,勉励般的看向了对方。

仙庭赐自己教诲督办之责,他自当竭力引导这位新皇莫要让人间再陷纷乱。

“都给本宫打起精神来!” 闻言,太子倏然回头,眸光凌厉的扫向身后那群整齐跪坐禁食的文武百官。

他深吸一口气,借助这满朝气运,还有祖宗的庇佑,开始尝试着去感知那抹浩瀚到无法想象的皇气。

这是太子首次去和父皇争夺对人间皇气的掌控权,却出乎意料的顺利。

没有遇到任何阻碍,他便整整控制了近三成的皇气! 太子有些惊喜的看向旁边。

林书涯扯了扯嘴角,回以笑容。

两人对视片刻,太子的眼中突然涌现几分心虚,嗓音没什么底气道:“仙庭有宽恕人间之心,那父皇呢,他们会宽恕父皇吗?” 闻言,林书涯抿了抿唇:“仙佛仁厚,只要陛下迷途知返,仙庭又怎会苛责。

” 两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,仙庭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,为的便是替换掉这位人皇,况且若是陛下不死,新皇又哪有机会登基。

但太子爷也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来安慰自己罢了。

他当政这些年,从头到尾所感受到的都是那抹绝望无力,早已心疲力竭,但凡有个机会能从这泥潭中脱身而出,他又怎么舍得放弃。

“那就好。

” 太子爷低语一句,重新闭上了眼睛。

林书涯犹如影子般伴其左右,就如同很多年前,他也曾是这样伴随在另一位人皇的身旁。

局势波澜变幻,但他的位置却从来没有变过。

在这寂静的气氛中,林书涯悄然抬眸,用余光朝着皇城庭院方向看去。

凡人的性命太过脆弱,导致他们哪怕选错一次,便会坠入无尽深渊,再无翻身的机会。

但那些身怀伟力的人不同,譬如陛下,就算一错再错,到了现在,对方仍旧有再选一次的资格。

少了三成皇气积蓄,再加上时间仓促,想要绝天地通肯定是不行的。

但……对方依然可以选择用这笔皇气来超脱,继续执掌人间,不再比肩帝君,而是与两教之主平起平坐。

这种无论怎么胡闹,都还能重新来过,乃至于比曾经更好的底气,真是好生让人羡慕啊。

也正是有这样的后路,才能让其随意的戏弄苍生。

念及此处,林书涯缓缓攥紧了五指。

连他都没注意到,自己的脸上悄然写满了嫉妒,而从最开始的希望陛下超脱,也变成了现在的忐忑不定。

这场祭祀要持续三日。

就在满朝文武饥肠辘辘,口舌间犹如火烧之际,天光逐渐黯淡,黑沉的夜幕吞没了人间。

庭院,酒池。

皇城的喧嚣甚至影响到了这处僻静之地。

男人当然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,准确的说,早在顾离前一次带回消息,他决定陪着沈仪赌一把的时候,人皇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。

愿赌就要服输。

他当然想杀了林书涯,却不是因为这场赌局输在了此人的身上,哪怕没有这位仙部之首,难道皇城中便能挑出一位悍勇之辈,敢于对仙佛说不? 就算是有,仙佛一掌将其灭杀,再跳出来第二个? 一个一个的前赴后继,然后被仙庭屠个尸横遍野,结果好像也没什么区别。

他只是觉得,这个低头的人不该是林书涯罢了。

毕竟对方这一生的苦难,都来自于仙佛。

这场赌局输在太贪,既要又要,但两者终究是不能同存。

若沈仪不作为,或者行动太慢,则天下凄苦,如果对方亲身入劫,便会引来无可避免的风险。

人皇赌的就是存在于中间的,那微不足道的一丝可能。

毕竟沈仪用亲身行动给他描绘出来的画卷,红尘祥和的同时,亦要天下无仙,是那么的美好,让他馋的垂涎欲滴,终于是沉醉了进去。

然而从两教这么早警觉的刹那。

留给人皇的路就便剩下了一条,既然绝天地通来不及,那就只能超脱了。

“呼。

” 男人轻飘飘的挥臂,荡起一池酒花。

这么长时间的沉寂,让他彻底看清了一件事情,那就是自己也是怕死的。

但怕死其实是一件好事。

正因知晓终究会死,才能鼓起足够的勇气,若要真的不死不灭了,想法应该会和从前大不相同吧? 人皇也不太清楚,毕竟他从未体验过那种滋味。

但他清楚的是,重要的东西并非自己,没了这个人皇,尚还有下一个,他这一身的伟力并非来源于自己的苦修,只是天下众生的信念罢了。

真正无法替代的,乃是这一池的皇气。

皇气在,胜机就还在。

赌输一次不可怕,可怕的是自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,拿着这百姓存放在自己手中的胜机,去肆意的发泄私怨。

他当然可以选择超脱,然后冲出这池深潭,斩了林书涯,镇压整个神朝,让那群胆敢对自身不敬的仙佛跪地称臣,就如同敬畏玉清和现世佛祖那样敬畏自己。

然后呢……当这口气泄出去了之后呢? 历代百姓汇聚而出的皇气就没了啊!仙佛仍旧存于四 洲,继续鱼肉黎民,温水煮蛙,生生世世,直到圈养红尘,这是一眼能看到头的事情。

而已然超脱的自己,到时候是站在哪边……即便身处人间,难道就能抗衡另外两位超脱,亦或者率领一群凡夫俗子,去对抗两教的漫天仙佛? 人皇思索了很久,还是没有得到答案。

故而选择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沈仪,至少这个年轻人,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比自己更强。

踏踏……踏踏…… 安静的庭院内,忽然响起了阵阵脚步声。

男人最后胡乱的饮下一口酒水,擦了擦嘴角。

人性两面。

他庆幸于自己把怯懦的那一面留给了沈仪,而留给这群仙佛的,便是人间帝王最后的体面。

人皇的眼眸变得清澈,那抹冷峻与威严重新浮上了脸庞。

他用酒意让双颊酡红,遮掩了原先那抹病态的苍白。

抽离浑身精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,但相较于这抹痛苦,他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异样被仙佛发现,让两教再次警惕起来。

身上残余的皇气已然不多了,一定要小心翼翼的使用,演好最后的这场大戏。

“帝君是在等我们?” 六道身影从各方小径慢悠悠的踱入了酒池。

相较于这动作间的故作,他们眼底的忌惮才更能代表几人内心的想法。

以欢喜和药王两位真佛为首,三座须弥山,六位护法真佛齐聚这小小的庭院内,哪怕是对付一位帝君,这阵仗也足够骇人听闻了。

但这群真佛却依旧小心翼翼,不敢有半分大意。

因为从欢喜真佛那里得来的消息,实在是太过于惊悚,这位人间的帝王,竟是已经积蓄到了足矣超脱的皇气,难怪敢生出这叛天的心思! 几位真佛今日前来,与其说是要替天行道,不如说是为了逼迫此人动用这笔皇气。

三清六御,其中一位被两教默契的排除在外,视作异类。

原因就是这位帝君,寿命居然如蜉蝣般短暂,空有伟力,却无法如其余帝君那样看待尘世。

但要是对方也能做到不死不灭,那就不必担忧了。

无非就是在供台之上,教主塑像的旁边多立上一尊神像的事情,两教根本不必去主动同化对方,因为随着漫长岁月的洗礼,这位超脱巨擘,始终会站回本该属于他的地方。

“朕可不是什么帝君。

” 男人没有回首,而是安然的靠在酒池内。

“事不可为,回头是岸。

”六位真佛整齐竖掌于心,再次发出规劝。

换来的却只有一道冷笑,男人慵懒舒展双臂,淡淡道:“朕又不是输不起,何必再白费口舌,况且,朕今日要是真回头了,列位想完完整整的离开神朝,怕是有点难了。

” “妖言惑众!” 欢喜真佛眼皮剧烈跳动了两下。

超脱也是需要时间的,哪怕在这个过程中,自己等人伤不了对方,但在提前做好准备的情况下,想要离开应该问题不大。

他左右扫了一圈,其余几位真佛那只竖起的手掌不约而同的攥紧,掌心多出一条长棍。

这些并非佛宝,而是戒律棍,用以惩戒。

以佛门的戒律,去惩戒一尊人间的帝王,无疑是种莫大的侮辱。

但他们的初衷本就是激怒这位人皇。

“这一棍,打你昏庸无道!” 浑圆的棍身在浓郁佛光的包裹下,狠狠劈在了男人的右肩上,迸发开来的皇气隐隐伴随着龙吟。

人皇硬生生吃了一棍,却完全没有还手的意思。

“这一棍,打你暴虐成性!”药王佛紧随其后,同样的一棍劈在了男人的左肩。

“这一棍,打你扰乱天纲!” 一声声暴喝,一条条罪名,六位真佛连续的劈砸,让那男人赤着的背身皮开肉绽,血肉模糊,皇气愈发稀薄。

“嗬……” 欢喜佛双掌微微颤抖,他直勾勾盯着酒池中的背影。

哪怕被乱棍砸成这样,那男人依旧安静的靠在池边,身旁的酒水早已变得浑浊猩红,却始终无法让对方发出哪怕一句闷哼。

帝王愿赌服输,却也不向苍天低头? 换做自己,遭受这般欺辱,恐怕早就开始调动这一池的皇气,但对方却是这幅倔强到令人咬牙的模样。

还不死心! 几位真佛对视一眼,大概猜出了男人的心思。

这位人皇是妄图将这些底蕴留给后人,希望在无尽岁月中,能再出一个类似他的癫狂之辈,重新再来一次这样的大劫。

简直荒谬。

两教既然要推新皇登基,又怎么可能不留下制衡的手段。

神朝不会再有历朝历代的人皇,眼下的这位太子会一 直坐在那个位置上,直到被两教选出的仙帝所替代。

至于这些皇气,也会在太子登基,彻底接收以后,被两教迅速瓜分而去。

怪不得林书涯会说此人是无智的畜生,心毒太深,已然痴狂。

连自己性命都不在意的东西,不配长生,更配不上这些能让人超脱的底蕴! “你真的没救了。

” 欢喜真佛神情变得漠然起来,再次扬起了戒律长棍。

"……" 男人回过头来,裂开沾染血浆的嘴角,露出那滑稽的豁牙,朝着几位真佛无声大笑起来。

他不知道自己演的像不像,能不能让这群真佛相信。

但,总算是演完了。

真他妈的痛啊。

…… 皇陵下,群臣寂静。

天色如暗潮,徐徐褪去,有霞光落在了森冷的皇陵上。

林书涯犹如木塑般站了整整一夜。

他始终盯着那座庭院的方向。

没有浩荡的皇气迸发,没有能震惊天地的异象。

这一夜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结束了。

林书涯伸出手,截取了一缕霞光在掌心,不知为何,那颗悬着的心突然就放了下去,整个身子轻飘飘的,乃是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
大概是因为救了这苍生吧? 想到这里,他忍不住笑了,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。

林书涯转过身子,朝着太子爷深深俯身:“请陛下谨记,心怀仁厚待苍生,方有神朝万世不变之稳固。

” “啊?” 太子爷一时间还没从那句“陛下”中回过神来。

他的眸光从呆滞到复杂,最后化作了狂喜,用力攥拳咬牙,以此抑制身躯因为太过激动的微微发颤。

“请陛下吞服此物,以证虔诚赎罪之心。

” 林书涯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小小的金牛,上面洋溢着佛光,化作经文在金牛体内缓缓流淌。

“此物,可助陛下长生不死,永掌红尘。

” "……" 太子爷神情微滞,他虽对修行了解不算深,但也能认出这东西很像是菩提教的果位道途。

仅是迟疑了一瞬,他脸上便是涌现决绝。

仙佛宽恕了众生,自己虔心礼佛也算应当,更何况人皇虽地位崇高,却寿命短暂,如果可以兼修大法,便能似那些金仙和大自在菩萨一样不死不灭。

既然已该迈入新朝,那摈弃旧历也没什么问题。

林书涯看着太子爷接过金牛,干脆利落的服入口中,笑容中多了几分满意。

有这样的明君,四洲何愁不安定。

念及此处,他再次看向周围,若是自己孤身一人,那叫做背叛了先皇,可现在新皇百官都站在了自己身旁,是否算作先皇背叛了人间? 林书涯仔细思索片刻,确认再无遗漏,于是便重新退了回去,恭敬的立在了皇陵之下。

如今,无人再可毁了他的红尘。

谁再敢胡作非为,便是与林某为敌,与仙庭两教的漫天仙佛为敌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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