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话语坚定,在这空旷的仙神之地中回荡,天空中的各色风云随着他的话语不断颤抖,蒙蒙的帷幕之后则金光闪动,那道正顿了片刻,开口道:

“任由他乱——哪能乱到妙繁天?”

他的话语依旧平淡如水:

“我妙繁道宫为通玄宫第一大宫,祖师名列玄下五仙,祂奉了通玄主之玄像修行,是有名有姓的通玄仙,戊光也须给我等一个面子,何惧乱世?”

王子琊满怀话语被堵在心里,呆了呆,这帷幕后的人物有了情绪波动,继续道:

“祖师离世时曾有嘱咐,我灵宝道统恪守本分,勿坏仙纲,千百年来,哪怕是天塌了本尊也不外出,是以保全至今,眼下是你动了野心……”

他的语气中多了一分责怪:

“可乱世多神君、帝王,土德之神在于社,你有何闰而成社的本事?”

听到这话,王子琊直呼冤枉,磕头道:

“弟子何来的野心!”

“既然无野心,为何见乱世、修左道而动摇!”

这道正声音幽幽,却见王子琊咬牙道:

“为我灵宝弟子不值耳!”

他的回答让里头的光越发灼热,王子琊本就是个修足了年头的老道士,一口脾气倔起来,什么也不怕了,道:

“晚辈不明白,紫金道固然有邪魔外祟的他途,不失为入世良方,我这个老东西没有求社土的本事,可这洞天中的诸多弟子呢?倘若允许一条紫金之道,有多少人能多走数百年,好有求余求闰的可能!”

“服气养性固然好,如今一窝蜂修了这古仙道,又蹉跎了多少人的岁月,等到他修不成了又反过来说他没有成仙做祖的命……岂非大谬!”

他咬牙:

“道正既然提了我师祖…可知我师祖两个孩儿,本是同胞兄弟,同样的天赋不高、性命不旺,师祖知道他俩是修不出来东西的,便将瞿滩暗暗送给了曲巳…果然…瞿岸在妙繁天里修到死了也只是个小道,连气都掐不准,可瞿滩甚至成了个真人!”

“这其中又差了多少!”

他一股脑把话说罢了,才把脑袋紧贴在地上,道:

“还望道正成全!”

王子琊低着头,静静等着,不知过了多久,才见那帷幕微微飘动,里头的声音冷淡:

“紫金之道…多是贪欲成事,修的人越多,这世间搅动风云的人就越多,你好歹修了几百年的道,怎地与我辩起这根本法来了?”

“三次仙魔大战,有两次都是因为紫金之道…我看眼下第四次也不远了,你欲我灵宝道统为这世间再供一位搅动天下大乱的人物不成?”

王子琊一时被他堵回去,目光复杂,竟不知何言以对,帷幕之后那道正倒是缓和了,轻声道:

“你不知轻重…这一条左道,本在魔头麾下,性命交媾,升起一魔胎,立刻脱去凡身,早早作一法躯游历修行,常用血食,多受天谴,又因为脱了形体,大受三灾折磨,本是极不堪的…”

“之所以称他为天胎,就是因为过早舍弃了天生地养的道体,早早把本体作一魔胎寄养法身…大多数是一些下修去练,随着兜玄入世,这一道大受打压,渐渐消弥,这才有紫金大行。”

“紫金一道不知是哪个三玄道统研习了天胎,以高深妙诀点化出不使性命交媾,就单单供养一性,极致求金,等到能呼应玄位,命自然也全了…”

“这是个妙法子不错,可注定了天下人都向外求,大敛诸物而不知疲惫,搅动风云而求玄位认可…天道秩序崩溃后,更有捡起古书老路,大用血食之人,使了什么异府同炉之术,作一异府勉强学古时魔胎,得一得浅薄功夫,也正是秩序崩溃,让这古道统也抬头了…天下纷争,几时能休?”

王子琊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,低眉道:

“道正想得大,可晚辈只想给师弟师侄们一条路…即使洞天内不让使此法,还请大人早早让吴师侄外出,不至于误了他。”

“他不是什么绝世天才,无倚仗、靠山在身,哪怕顶着灵宝道统的名号…也不过空空为人做嫁衣而已……”

这帷幕动了动,似乎是劝不动他,终于点头同意,王子琊这才起身,有了笑意,将【清琊华枝】抬起,正色道:

“我却从红尘中为道正寻来一位好弟子!”

他将【清琊华枝】一直送到帷幕前,这才退回去,又把那陶瓷瓮捧起来,叹道:

“还有观化道统的一枚玄药…”

那道正仔仔细细听他陈述完前因后果,仍有些不可置信:

“果真是枚玄药……”

王子琊早早就不吝啬于对此物的惊叹,只道:

“听闻古时有仙药,观化既修在少阴下,想必从那时起就有留下了,后来又有人在弱水之中修行,遂有保存,不知道是哪处来的…”

他的话却叫他帷幕之后的道正摇头,道:

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,古有仙药五方,曰神、曰不隳、曰不死、曰水滥、曰阳符、又有真人之药五方,曰祭、曰金、曰石、曰玄、曰嬗,这正是【玄药】…虽然珍贵,却已经是后世得来的了…如今会制此药的只有几家,应当是落霞赏的。”

这实在是太古老的传闻,王子琊也忍不住抬眉,道:

“还有仙药五方之说!却不知是哪些宝贝?”

道正便笑起来:

“我也识不得,只知那阳符是太阳之药,失传得最早,名头却最响亮,只要服下此药,当即有郁仪之姿,可以做太阳官吏了!”

“别看郁仪仙是他人从属,在古代可是给个寻常余闰之位也不换的!”

这话一出,不止王之琊震动抬头,连一旁静观其变的陆江仙都有了些神色波动,若有所思:

‘郁仪结璘之道…还有这么一条道可以走…’

可他思虑之间,这道正已经自顾自的说开了:

“所谓真人药五方,其实四道都要用到金性为材料,只有得位的仙家才炼得,嬗药用于更易,玄药用于再世,石药用于活人,而金药最贵,是用来转世求道的,要用到一整份金性!”

“只有个祭药,乃是兜玄之物,亦是极为神妙之物,可以不动声色间补全性命,拔擢根骨,更易资质抬举神通……”

陆江仙骤然抬头,终于有了一番惊色:

‘补全性命,拔擢根骨,更易资质,抬举神通…’

这是何物?

箓气!

他在鉴中多年,见多了箓气神效,更见识过此物代为感应,从而抬举迟步梓的渌水神通,又听了这个祭字,怎

么能不有所怀疑?心中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!

‘这古代真人求慕的五药之中的祭药,极有可能就是箓气,即使不是,也十有八九与箓气有极为相近的关系!

观化道统这枚传承多年、视若珍宝的再世玄药,也不过与李氏人人一枚、甚至用来白白消耗掉补足修行的箓气并列而已。

陆江仙唯独疑一疑的是他话中的兜玄。

‘当年的【陵阳不易宫】之下,兜玄曾书【丹祀须听我】,说明从古至今,祭祀都是兜玄的法门…毕竟归属天道…’

这与陆江仙自己猜测的前世背景颇有出入,眼下是得不到答案的,只是亦有好处:

“也正是如此,李氏作为兜玄魏李的后人,保留从古至今的祭祀传统,也并无不妥,甚至反过来佐证正统魏李的身份…”

他沉思一阵,王子琊则颇为期待地看了一眼帷幕,低声道:

“这事情由【观化天楼道】如今的传人卫悬因托付,如若应下来,这一位转世回修的『角木』真人,就落在我道中了!”

那道正同样有了些欣喜之意,静静地道:

“他倒是会挑道统…这是个好门路,『角木』一物,不类『正木』死而不朽,角木乃是资生繁衍之木,一朝倒塌,当即腐朽生泥,是为朽壤,山有朽壤则崩,腾变也,故以

为『宣土』,土有朽壤则沃,滋养也,故以为『宝土』,正合在我道之中!”

王子琊不曾细想,这才知有如此多的考虑,赞叹道:

“这是我灵宝与观化结缘的大好事!”

陆江仙对宣土的研究不少,早已经考虑过这一点,心中思虑,如今目光终于落到那一枚陶瓷瓮上,其实从始至终,他的神识都不断在这瓮上徘徊,这些小修的灵识看不透其中之物,他却看得清清楚楚。

“这便是玄药。”

瓮中乃是种种灵物所练成的一枚元胎,其中的运用极为巧妙似丹而非丹,似器而非器,可谓是陆江仙目前看过最能显示制作者道行的宝物。

‘以归土之瓷为容器,精心调和的极致牝水入瓮,又往其中沉了一枚真火府水为炼的奇特【戊土司命元胎】…’

此物无疑是落霞一道所赐,不但如此,依陆江仙来看,这枚【戊土司命元胎】一定经过戊土金性的调和,以至于有如天成!

陆江仙曾见过蓬莱再生的手段,那时的李曦峻有箓气扶持,暗暗滋润了性命,故而那位濮羽真人走的是另一条道路,是通过秘法再生…

‘蓬莱的手中应当也有别的法门,玄药也有各家的炼法…’

不过任他什么样的妙处,入了神识之中,全都解析的明明白白,更别说戚览堰那一点真灵都入了他的口袋。

思虑间,王子琊已经叩头退下去,只留下那两件惊天动地的宝贝留在帷幕前,陆江仙终于移开了目光,将视线落在这帷幕上。

说是帷幕,却不过十寸左右,更像是一道纱布,只是被拢在供台之上,显得自然了。

这是一件位别。

这件位别虽然根脚极高,看上去却不如【大衍天素书】般威势惊人,而是透着一股极为神秘的掩盖遮蔽之意。

'是以『宝土』受藏之土的【受藏】为根基,几乎总领了这个果位所有受藏特性的奇特位别!’

这股神妙如此宏大,以至于整个妙繁天都在此物遮蔽之下,与世隔绝,寻常洞天陆江仙是可望而不可即,而若非有被登名的戚览堰在此,这处妙繁天亦被一层淡淡的纱笼罩着!

他几乎可以断定,此物乃是须相专门用来庇护【妙繁天】的。

而更妙的是…这座【妙繁天】构筑之法极为神妙,他越看越熟悉,不过片刻,已然看破,此洞天正是那古仙法『混一金丹妙法』所立!

'虽然略有偏差,可在修立青冥这一头至少有七八成相像。

也就代表着此洞天是借助须相位格所成,用了他的位格来隐匿洞天,祂又是『宝土』果位的主人,这洞天隐藏之深,仅在日月同辉天地之下!

可须相已经离开此界,按理不能许久维持,乃是这道位别代替了须相镇守此洞天,才能使这种隐蔽之能时刻维持,而洞天又成了一种巧妙的束缚与容纳,与受藏之土的位别相互呼应,不使之回归果位,两者相互维持对方,达到了一种既高明又极巧妙的平衡!

依着陆江仙的判断,这位『长养饮妙繁宝真君』离开此界时,道行一定接近了仙君一级,才有这种神通手段!

‘难怪有这样大的名气,在下修耳中,通玄道统中他的名气最大,甚至要盖过那位通玄首徒,可惜不知是只修了【修立青冥】,未修【避走灾劫】,还是不愿隐匿…’

可这样的无上之宝,在他的凝视之中也慢慢淡去,将那位控制整个妙繁天的道正的容貌一点点显露出来。

那淡淡的帷幕之后、小小的玄窟之中,竟然只有一个圆形的物什,须发飞扬,如铜铁之丝,交错缠绵,土黄色的眼睛嵌在面上,放着如烈日般的辉光。

竟然是一颗头颅!

那脖颈处的痕迹整整齐齐,被什么利器砍断,能见到洁白的喉管,这光洁的额头之上,铜色的长发束得极为松散,用一道黑色道冠系住了,隐约能看见冠上密密麻麻的符文——似乎是一颗道士的头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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