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莲来了,带了几双自己做的布鞋,还有一大袋子自家菜地里刚摘的茄子。
“来,柳家姐姐,你试试看,合不合脚?”
说着,王莲就拿着一只绿色的绣鞋在柳玉梅面前蹲下,准备给她脱鞋。
柳玉梅放下手中茶杯,弯下腰,抓住王莲的手腕:
“你去厨房帮我提个热水瓶来,我这水不烫了。”
“好。”
等王莲提着热水瓶回来时,柳玉梅已经换好鞋了。
这双鞋谈不上精巧,但线头扎实,上面的绣花也不灵动,但明显花费了不少心思。
“不错,很合脚,也很舒服。”
王莲:“那就好,我给婷侯和力侯他们,也都各做了一双,伢儿们没做,现在年轻人不喜欢穿布鞋。”
柳玉梅摇摇头:“也就这会儿觉得穿布鞋丢人,等年纪大了,想穿也没人能给他们做了。”
王莲又陪着说了几句话,就拿起扫帚开始扫地,等刘姨过来准备安置今天的牌桌时,她又主动过来帮忙搬桌子搬椅子。
刘金霞和花婆子来了,俩人的嘴,在小路上就已经在“叭叭叭”个不停。
等上了坝子,在牌桌边坐下,她俩就跟说相声似的,把刚刚听来的事儿说与柳玉梅听。
柳玉梅听完后,问了句:“潘子雷子在哪儿中毒的?”
花婆子:“河南?”
刘金霞:“洛阳。”
柳玉梅点了点头。
这时,林书友回来了,他一回来就开始收拾大家伙的登山包。
先把必须品都装好,然后在余下的背包空间里,塞入健力宝。
做完这些后,林书友坐在棺材上,掏出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。
孙彩娟“寻死觅活”地跳了鱼塘,在连续呛了好多口水后,被回过神来的林书友拉上了岸。
她全身湿透,哭着想往林书友身上抱,但林书友反应快,后退得及时,孙彩娟抱了个空后,整个人在土路上打了几个滚,弄得很是狼狈。
林书友按照《走江行为规范》的指引,询问孙彩娟自己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到她?
孙彩娟恶狠狠地说,希望他能帮自己找到那个没良心不负责的家伙!
林书友说了声“好”,然后就跑了。
其实,孙彩娟压根没真的打算让林书友去洛阳帮自己找那个人,她也没觉得自己能有那么大的魅力,一句话就让这小伙子为自己跑那么远。
但林书友要的,也仅仅是这份“委托”而已。
最新版的《走江行为规范》里,还记录着上一浪,小远哥趁着刘金霞睡觉给她进行催眠引导,在人家睡梦里靠梦话拿到了“委托”。
二楼房间里,李追远也在打包着自己的登山包。
李追远在往里头放东西,阿璃站在旁边撑着包。
收拾完毕后,少年将拉链与扣子都系上。
“阿璃,我要出门了。”
阿璃点了点头,走到自己画桌前,伸手摸了摸画本框,像是在期待新一浪的画卷。
少年和女孩彼此早就有默契,他们会在日常生活中,做很多没有意义看起来像小孩子的事,但涉及到“走江”,俩人又都会很精简。
每次李追远出门时,阿璃从未哭哭啼啼、攥着衣袖,二人的分别也都很简单。
一个说声“走了”,另一个点点头。
一个想着走完这一浪后,能早点回来;另一个会在家里,一直等他回来。
李追远右手提着登山包左手牵着阿璃,下了楼。
“小远哥。”
林书友将地址递了过来,又把自己刚刚经历的事讲述了一遍。
“目前,可以将它列入浪花候选,等我们到洛阳后,看看能不能与孙彩娟的那个男人产生联系吧。”
“嗯!”
最大的浪花在赵毅手里,李追远不心慌,也不着急,这些次要的浪花在他眼里,更像是一种催促。
江上的人,早就围绕着“虞家龙王令”忙活开了。
要么在九江,要么在洛阳,反正在不为人知的角落,脑浆都打撒了一地。
可偏偏自己这边,却一直留在家里。
但自己也不是在贪图安逸,这段时间,基本算是将过去的积攒完成了一次彻底消化,无论是个人还是整个团队,都有了明显的提升。
李追远都觉得自己很有觉悟,身为一把刀,不仅有主观能动性,还会自己去磨刀。
将包递给林书友,李追远走到坝子上。
老太太们正在打牌,少年走到柳玉梅身边。
柳玉梅将手里的牌拿给少年看,问:“你说,该出什么?”
李追远扫了一眼桌面上的牌,伸手指道:
“出这个。”
“好,就出这个,二饼。”
王莲:“成了。”
花婆子:“哈哈,看来咱们的小状元打牌也不行嘛。”
刘金霞:“瞧你这话说的,人那脑子是拿来打牌用的么?”
柳玉梅教育道:“打牌,不能只看桌面上打出来的,而且越是看起来牌不好的,往往越是只能走攒大的那条路。”
李追远:“知道了。”
显然,老太太是在提醒自己烂船还有三千钉。
这世上,怕是鲜有人能比柳玉梅更清楚,一座龙王门庭的真正底蕴,以及当它决意拼命时,会掀起怎样可怕的风浪。
谭文彬是和李三江一起回来的。
前去洛阳探望潘子他们的差事,被谭文彬拿到了。
甭管城里还是乡下,普通人遇到这种事,都会下意识地找身边见过世面的人来出主意。
毕竟,最坏的情况就是,人要是出了问题或者真没了,还得去和厂里谈赔偿,不能被唬住,更不能被蒙了。
当谭文彬把自己亲爹也就是谭云龙的身份搬出来后,这个差事,就没人能和他抢了。
从李维汉到潘子、雷子父母,都得万分感激他愿意走这一趟,帮忙趟这场浑水。
李三江对谭文彬做着叮嘱。
李追远上前,对李三江道:“太爷,我也要去。”
李三江:“小远侯你也要去?”
谭文彬:“我们老师的面子还是很大的,上次老师来我们家,那排场李大爷你也是看到的。”
李三江:“有道理。”
谭文彬:“润生也要去的。”
李三江:“对,润生肯定是要去的,得有个体格好,能压阵的。”
林书友:“李大爷,我也要去。”
李三江:“友侯你去干嘛?”
林书友挠了挠头,一时竟没编出来自己去了能干嘛。
反倒是李三江摆手道:“他们都去了,你也一并去吧,你们以往都是一起出去的,都习惯了,也能多个照应。”
林书友:“对对!”
事不宜迟,刘姨提前开了午饭,把润生从渠上喊回来一起吃了饭后,众人坐进了小皮卡,准备去洛阳了。
来送的李家亲戚不少,李追远扭头看向窗外,看见了太爷家二楼露台上站着的阿璃,以及阿璃身边的柳玉梅。
林书友:“小远哥,不带小黑么?”
李追远:“不带。”
林书友“哦”了一声,前阵子每晚小远哥都会特意将小黑迁入道场,他还以为小远哥是准备将小黑带入下一浪,居然不是。
那小远哥之前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?
单纯,让小黑盯着自己等人上课,当教导主任?
谭文彬:“小远哥,还是不联系外队么?”
李追远:“等他联络我们。”
一路上,谭文彬和林书友会换着开车,人停车不停,对这种赶路方式,大家早已习惯,而且除了开车的那个人,其余人都会正常吃东西和睡觉,维系好自己的状态。
到洛阳时已是深夜,车子直接开到潘子他们所在的医院。
林书友停车,谭文彬则先去找病房。
等李追远他们上来时,谭文彬已经和护士台值夜班的护士聊起来了,看起来,聊得还挺投机。
“小远哥,他们在这里。”
谭文彬带路,进入一间病房,病房门口长椅上,有两个人互相靠着正在睡觉,他们应该是当地厂子安排过来的人。
潘子、雷子和梁军,躺在同一间病房里,目前还处于昏迷状态中。
中毒的不仅是他们,隔壁两个病房里还有病友。
先前兴仁镇的厂子打电话通知村里时,他们自个儿也还不清楚具体是个什么情况,所以通知过来的讯息也不全面。
参加这场合作会的厂子可真不少,天南海北的都有,基本每个厂都是由领导带队、中层管理组织,再选一些年轻员工,组个团过来。
到了这里后,除了必要的参观、交流,其余时间都能自己安排。
潘子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群同样来参会的朋友,领导有领导的项目,他们这些年轻员工自然就凑一起耍。
这么多人去外面下馆子,成本太高,他们这帮人就自己打平伙。
厂里食堂可以拿些米面粮油,各自再整个各自家乡的特色菜,图个有趣热闹,直到……一位来自云南的年轻工友拿出了一袋菌子。
这种东西,很多地方的人都吃不到,等下锅后,大家纷纷抢着要尝一尝,吃完后都得竖起大拇指夸一句真鲜美。
然后,就都美美地躺下了。
好在抢救及时,都已过了危险期。
为了降低后遗症影响李追远给潘子、雷子和梁军都施了针,再在他们被窝下面放了一张清心符。
见者有份,李追远顺便去了另外两间病房,给他们也施了针留了符,在给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施针时,他还在昏迷中说着胡话:
“没煮熟……再煮一会儿就好了。”
做完这些后,谭文彬叫醒了外面长椅上的俩人,以家属的身份进行交涉,算是交接了这一阶段的浪花线索。
做完这些,出医院时,已接近凌晨四点。
天依旧是黑的,但医院对面店铺,却有好几家已经开门营业了,都是汤馆。
李追远:“去吃饭吧。”
有条件吃点好的,没人愿意去啃压缩饼干。
选择一家走了进去,里头已经有客坐着了。
洛阳的汤很有名,种类丰富,各具特色,撇开其本就厚重的历史文化底蕴不谈,单论当下的美食,这碗汤,绝对绕不过去。
汤馆普遍开门都比较早,有下了夜班过来的,也有要上早班的,还有特意起早,专门喜欢喝头汤的。
一口大锅,里面的料肯定不能只煮一锅,但第一锅肯定滋味最浓。
谭文彬和林书友去点菜,不一会儿,二人就端来了四碗肉汤、四份饼丝、四份丸子和四瓶海碧。
李追远拿筷子在汤碗里搅了一下,碗里肉很多,而且铺了一层葱花香菜,看起来都让人垂涎。
喝一口下去,汤香味美,滋味浓郁。
虽然它上面也放辣子,却没四川那边追求麻辣,比北方喜欢涮锅的更为丰富,比东部沿海少了些花里胡哨,比南边的口味儿更重。
哪怕不是本地人,也很有可能在这里寻到自己过往都未曾发现的,最中意的口味。
若硬要整个词专门来形容这种味道,那就是一个字:
中!
“好喝!”
润生已经把一碗汤吃完了,出门在外时,润生一向很节省,能让他对外面店里的吃食发出赞叹,真的不容易。
谭文彬笑着起身,拿起润生的碗,去续了一碗汤,顺便给他将丸子和饼丝泡上。
润生:“能免费续?”
谭文彬:“能,但估摸着也就续一碗吧,肉是不能加的,你第二碗喝完了,我们花钱再点下一碗,你敞开肚皮吃,嗯,我们仨都敞开了吃。”
李追远喝完一碗,泡了一份饼丝后就放下了筷子。
接下来,就是仨伙伴们的“进货”时刻。
按照过往经验,当你寻着浪花过来后,会有新的线索续接下去,目前还没看到,那就得再等等,那么闲着也是闲着,由着他们尽情开胃。
这个点,客人有但不多,因此这边点了那么多碗后,不光是几个收拾碗筷的本地阿姨站在旁边瞧着,连里头的老板也出来瞧稀奇,更是给他们数起了碗数,喊起了加油。
李追远下了桌走到店门口,在一张塑料板凳上坐下。
前方是城市即将苏醒前的最后静谧,身后则是浓郁的烟火气。
少年有种预感这大概率会是接下来这段时间里,自己等人最安逸的一顿饭。
江湖上的顶尖势力,即将联合对虞家动手,到时必然风云激荡,而以李追远对出题人的了解,它应该会寻一个合适的切入点,让点灯者进入。
江湖负责轰开虞家的大门,江水冲刷进去掘断虞家的根。
一个女人的身影,自前面出现。
她一身白色的休闲服,扎着马尾辫,给人一种清新秀丽的感觉。
但再看她向这里走来时的步伐姿态,让李追远产生出了一种违和感。
当初阿璃穿太爷买的衣服时,也会给李追远以相似的感觉。
这意味着,眼前这个女人平日里,也很少穿这种现代感的衣服,她的走路姿态,还是按照以往习惯。
女人的脸先前一直瞧不清晰,正好被一座昏黄的路灯遮掩。
但当她继续走近时,雾蒙蒙的感觉消散,显露出其真容。
一个很年轻的女人,甚至可以称呼为“姐姐”。
而且这个姐姐,李追远在“梦里”见过。
陈曦鸢。
龙王陈家。
自己陪着柳奶奶去“望江楼”开会时,外头广场上,只有她,当时发现了自己的身份。
事后回想起来,那应该真不是凑巧,而是龙王家的气运加持,让她“恰好勘破”了自己的伪装。
不过,柳奶奶当时掀了帘子,打断了进程,她应该不记得自己。
事实的确如此,陈曦鸢确实没能记得眼前这少年。
但这并不妨碍她,再次对这坐在汤馆门口的少年,产生兴趣。
毕竟,之前在“望江楼”广场上,她也是觉得这“现实里的普通人家”孩子,长得着实秀气好看,才特意上前聊几句。
“小弟弟,这家汤馆好不好喝?”
“好喝。”
“好,那我也尝尝。”
陈曦鸢走上台阶,在进门前,她停下脚步,再次低头,看向坐在面前的少年。
她不理解,自己为什么会对这少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,难道,只是因为这孩子长得好看?
陈曦鸢摇了摇头,走进店里。
点餐时,老板抱歉地说道:“您得再等等,马上就好,马上就好。”
陈曦鸢坐了下来,看向隔壁桌,三个靠在椅子上、吃得很是满足的年轻人,以及他们桌上,三摞堆得老高老高的碗。
女人脸上露出了笑意,旁边有人很能吃时,自己往往也会受感染,食欲更好。
吃饱喝足正在消食的谭文彬、润生和林书友,忽然被小远哥红线连接,小远哥的声音也自他们心底响起:
“待会儿闭眼别动,与我们无关。”
老板端着托盘过来,身后老板娘对他使劲瞪眼,店里向来是客人自己端汤的,瞧见来了漂亮姑娘居然主动给人家端上去了。
“你的汤来了,这是送你的饼丝……”
老板话还没说完,一团灰雾忽然涌入店内。
店里所有人,都停住了动作,或坐或站,一动不动。
门口的李追远是最早被灰雾笼罩的,他配合地减去自己眼睛里的光彩,让自己看起来浑浑噩噩些。
前方灰雾中,走出来一个身形瘦削的高个男子,这些灰雾,就是从他口中释放出来的。
男子狞笑道:
“贱女人,杀了我虞家这么多人,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坐下来喝汤。”
陈曦鸢走到店门口,然后,又往前走了两步,将坐在门口的少年,置于自己身后。
“眼看着都要破巢了,你们这些畜生,怎么还在不停地往外爬?”
“贱人,你是急着找死!”
陈曦鸢从袖口里抽出一支笛子,点头道:
“嗯,你得早点死,要不然我的汤就要放凉了。”
③ y e x s . c o 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