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天天没亮,秦叔就会扛着锄头下地。

主要是因为白天秦叔还要负责给家里送货,所以地里的活儿,得在早晚就干好。

润生在家时,也会跟着秦叔一起去地里。

每天准时准点的,熊善也会扛着农具过来集合。

对熊善而言,经历了江上的风风雨雨,这种田园隐居生活反倒是一种享受,而且还是和秦力大人每天一起下田,更重要的是,种的还是李三江的田。

只是最近,秦叔虽然照旧让润生跟过来,却不让润生一起忙活,就让润生在田里站着。

润生很听话,让他站着就站着,不是为了偷懒,而是他现在经常无法控制自己手头上的力道,简单锄个草,都能不小心砸出个坑,农具更是频繁损坏。

别人家的农具,修修补补能传家的,李三江家的农具,最近全换了新。

熊善打了个呵欠。

他不光早起种田,晚上也种了一夜的田。

清晨的风吹来,卷起些许草屑,熊善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角,然后愣住了。

一直站在那里的润生,身体开始晃动。

起初他还以为是润生站久了活络一下身子,可他怎么着也曾是江上人物,马上意识到不对。

润生身体的每一次晃动,都将本该吹到他身上的草屑给避开。

你很难想象,一个这么大块头的人,能显露出如此精妙的身法。

更让熊善不解的是,他发现润生的脸上也流露出不解。

仿佛这操作并不是由润生自己控制。

风,又大了,吹来更多的草屑,润生的晃动速度反而慢了下来。

他气门没开,但靠着与风的结合,引导出些许气流,将里面裹挟着的草屑切开,继续让自己保持着“干净。”

熊善的眼睛不断睁大,这种张飞绣花的场面,着实惊人。

当初在将军墓下,熊善是见识过润生战斗场面的,靠秘法刺激潜能以获得力量上的迅猛提升,走的是直来直去的路子。

诚然,熊善二次点灯退出已过了挺久,润生跟着那位又度过了很多浪,就算纯靠功德灌,润生的提升也会很大,可再怎么提升,也不该出现这种个人路线颠覆性变化才对。

可眼下的润生,却做到了。

熊善难以想象,一个体魄强大、蕴含着极为可怕力量的家伙,再叠加这种高深的身法、招式,到底得有多恐怖。

一块草屑,沾到了润生身上。

润生停了下来,低头,看着自己胸口衣服上的那一小点绿色。

刚刚的他,只是本能复刻起晚上上课时的那种反应。

可还是差了些,他始终觉得,自己的提升遇到了瓶颈。

按理说,自己应该努力思考总结、不断尝试以求突破,可偏偏,“思考”这种事对他来说,难度实在是太大了。

他希望自己能取得合格的成绩,不然会觉得对不起小远的付出,也不舍得让小远一直受苦付出。

秦叔在劳作,没像熊善那样站在那里看。

这时,前方村道上,一个年轻的父亲骑着二八大杠驶过,前杠后杠,各坐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。

年轻父亲:“二侯,你要好好跟你哥哥学学,看你考得那点分数,也不嫌丢人。”

坐在后车座上的弟弟无视了父亲的念叨,依旧开心地吹着自己手中刚摘的蒲公英,玩得不亦乐乎。

父子三人很快驶离。

秦叔放下农具,看着熊善,说道:“知道自己脑子笨,不是读书的料,就早点想开,也挺好的。”

熊善有些不理解,一向寡言少语的秦力大人今天怎么有兴致点评起路人来了,这发的是哪门子感慨?

不过很快,熊善就意识到,这话其实不是对自己说的。

身后,正心有懊丧的润生,听到了这句话,眉头微微一蹙,目露认真,而后眉头舒展,目光再度恢复到以往的那种平和。

是啊,自己的爷爷很早就告诉自己,要听聪明人的话。

他从未见过哪个人,能有自家小远聪明。

所以,上课时,小远叫怎么做,自己就怎么做就好了。

干嘛要焦虑自己的瓶颈,忐忑于自己的成绩?

那是自己该考虑的事么?

自己的脑子有几斤几两,小远难道会不清楚?

是自己错了。

上课,怎么能带脑子呢!

念头,在这一刻彻底通达。

就连原本不太适应的那种身体本能,在自己内心彻底放松后,反而感悟到了那种跟着感觉走的真谛。

又有一阵小风吹来,依旧裹挟着些许草屑。

但这次,润生往前一步,避开了这一缕风。

一同丢下的,还有心里那股子执念。

弯腰,捡起锄头,润生开始干活儿,动作麻利,地上没刨出坑,手里的农具也没损坏。

熊善眨了眨眼,他觉得润生不一样了,但具体是哪里发生的变化,他也不懂。

他晓得,自己的天赋上限,早就到顶了。

若是自己的儿子长大了,这会儿也跟在自己身边一起锄草,应该是能看懂和听懂,回去吃早饭时,怕是还能跟自己这个老爹讲解讲解。

熊善不由心道:儿啊,你要快点长大啊,这种不要钱似的感悟和点拨,放你爹这儿真是白瞎浪费了啊。

“吃早饭啦!”

刘姨的声音不大,这块田距离家也比较远,但每次的通知,都能精准送达。

秦叔将手中的农具丢给润生,让润生先回去,村里近期要组织修灌溉渠,他得去前面水渠那里看看。

润生拿着农具走了。

熊善跟着秦叔来到老水渠边。

秦叔蹲了下来,伸手捂住自己胸口,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,一缕鲜血,从嘴角溢出。

站在边上的熊善,只觉得耳边像是听到了一声兽吼,整个人不由吓得一怔。

缓过神来,低头,看向秦力大人。

刚刚应该是秦力大人受伤了,导致他普通人的伪装被破开了一瞬,真正的气息外泄。

故意帮助自家江上人,必然会遭受因果反噬。

天道有时候很好糊弄,但那得分人。

绝大部分时候,想糊弄天道,那是异想天开。

哪怕秦叔借先前那仨父子为引,且还是对熊善发出的感慨,依旧无法避开。

当初,秦叔和刘姨曾当过润生与阴萌的老师,一个传授《秦氏观蛟法》一个传授毒术。

那次教学之后,秦叔和刘姨也都遭受了反噬,秦叔出去执行任务时,遭受到了危机,重伤;刘姨被阴萌做的菜,折磨得形容枯槁。

但那时润生和阴萌才刚跟随小远走江,实力不强,所以这些反噬,秦叔和刘姨还能承受的住。

而且,这是早就预判好要付出的代价,是老太太对小远灯火自燃、仓促走江做的及时弥补。

现在……

“噗……”

本以为能压制下去的鲜血,终究还是喷了出来。

洒在了面前水渠中,殷红了一片。

“秦力大人……”

熊善正准备关切时,却发现秦叔笑了。

“这小子,居然进步得这么快。”

虽然平时不会以师徒相称,但润生一直都把秦叔当作自己的老师。

通过自己遭受到的反噬强度,秦叔得以清晰触摸到润生现在的实力层次。

哪怕吐了血,他仍然感到很欣慰。

“秦力大人,您没事吧?”

熊善要去搀扶秦叔,被秦叔轻轻推开。

“我没大碍,养一养就好了。”

“秦力大人,您对润生,是真好。”

“他是自家人。”

“对,没错,您说得对。”

秦叔看着熊善,很认真地又开口道:“你儿子也是自家人。”

“嘿嘿。”

熊善嘴都笑咧开了,不敢含蓄,不敢自谦,连句“哪敢”都不敢说,怕对方当真。

笨笨这个小名,是小远取的,而小远,是未来……甚至现在都已经算是秦柳两家门庭的法理当家人。

因此,按照老礼,笨笨眼下至少算是秦柳两家家主的记名弟子,称一句“自家人”,毫不为过。

再加上那孩子,灵性几乎是肉眼可见,没哪座江湖势力会拒绝这种资质的孩子加入。

秦叔心里是系挂着家族未来的,小远虽然年纪还小,却已经是这一代的人了。

那家族的下一代,就是小远和阿璃他们未来的孩子,和现在的笨笨他们。

之所以是“他们”,因为那晚在大胡子家送谭文彬那俩怨婴“投胎”后,小远回到家里,在二楼露台上,又将那俩怨婴接了回来。

家里发生的事,除非小远刻意遮掩,否则不可能瞒得住秦叔的感知,不管是早些时候的猫脸老太来办寿还是屋后稻田里新修的道场。

因此,谭文彬本人还不知道,他那俩功德加身与其生死相依过的干儿子正在“排队”等着成为他的亲儿子,但秦叔知道,刘姨知道,老太太也知道。

再加上林书友的真君体系,本就是血脉传承。

向上的传承比如对现在林家人的起乩,更像是一种临时出借,而向下的传承,也就是林书友以后真正的孩子,才能完美继承真君的所有力量。

另外还有润生和阴萌,润生现在到底算是个什么,连秦叔都不清楚,可阴萌,是货真价实的阴家当世的唯一血脉。

酆都大帝一向不在乎阴家人,但这无所谓,得看有没有势力和人去帮他争取。

秦叔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。

如若风调雨顺,那么两家龙王门庭的下一代,必然能撑起传承的再次复兴。

擦了擦嘴角,又用水渠里的水洗了洗手,秦叔站起身,对熊善道:

“你也回去吃早饭吧,然后过来装货。”

“我先送您回去吧。”

“不用。”

“秦力大人,有件事我不解……”

“说。”

“为什么您遭受因果反噬的效果,这么直接?”

“直接不好么?”

“这……”

“每一座龙王门庭,都有着自己对天道的研究与认知。对我们而言,与其让这因果反噬作用在未来不可测的时候,亦或者会牵扯到身边不相干的人,不如直接作用在自己身上,把债给消了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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